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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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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房

地上宴會結束,天上星星卻未散,它們的宴會,似乎才剛剛開始。

透明的花房屋頂上,仰頭星空,低頭花海。

坐在屋頂上的人,似乎被浪漫包圍著。

花絮抱腿坐著,左邊臉搭在膝蓋上,晚間和拂熙喝了“三口醉”,她眼神迷離,兩頰微微泛紅,顯然已有醉意。

笛斯滴酒未沾,正靜靜仰望星空。

夜風徐徐,花房的門敞開著,有花香爭搶逃逸,用盡全身力氣與外面自由的氣息融為一體。

笛斯猛地吸了一口,閉上雙眼,享受此刻的寧靜安逸。

花絮看著笛斯,如果是要用笑來代表一個人的開心,那麽,眼前這個男人,在花絮看來,就從未開心過,他的笑,不過是拉扯唇角的僵硬表情,他的心扉從未打開過,至少對族人沒有,對她,也沒有。

似乎感受到身邊人正在看著他,笛斯睜開眼,看向花絮。

“你醉了,要不要送你回去歇息?”笛斯開口,語氣竟是出奇的溫柔,仿佛在哄孩子一般。

花絮搖搖頭,不知是在回答“自己沒醉”,還是說“不要回去歇息”。

經過一日“摧殘”,拂熙為花絮精心捯飭的“飛天髻”已經下垂為“搖搖欲墜髻”,一只沒有眼力勁兒的螢火蟲以為那是顫抖的草,停在上面小憩,一閃一閃自己的熒光,小模樣頗為得意。笛斯的眼睛亮了亮,伸手欲將其揮走,花絮不知其中緣由,先是一怔,隨即下意識一偏頭,螢火蟲趁亂逃走,花絮的發髻也不爭氣地散開,長發如瀑布般流淌,穿過笛斯指間縫隙,那輕柔的摩挲撓得笛斯手指微癢,十指連心,他的心也在微微發癢。

兩人相視一瞬,隨即,花絮伸手抱住笛斯的手臂,似乎在抱著一根蓮藕,笑容微醉:“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?笛斯。”

笛斯沒有抽回手,點點頭。

“你從哪裏來?你是個怎樣的人?你是不是家裏排行老四啊?笛斯是你的真名嗎?”最後,她頓了頓:“你成親了嗎?”

有笑潛入眼角,花絮以為自己眼花了:“笛斯,我是不是問太多了呀?算了,算了,我問太多了,你就回答最後一個吧。”

花絮歪著頭晃了晃,好似那脖子支撐不住腦袋了一樣。

適才飛走的螢火蟲又繞著笛斯飛了幾圈,見他似個光禿禿的木頭一般,也沒個葉子給自己停留,噗嗤噗嗤小翅膀,飛走了。

半晌,笛斯開口道:“我沒有成親,我也沒有心上人,在來到這裏之前。”

花絮先是為那句“我沒有成親”而欣喜,結果,才勾起一半的唇角又被那句“沒有心上人”打回了原位,在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又紅了臉,心道這人說話怎麽不按照正常順序,聽得人心上上下下的。

花絮湊近,笛斯聞到淡淡酒香夾雜著花草的香味,他的心也似被什麽東西勾住,一瞬間緊張起來,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,近到看不清彼此五官,只能感受到彼此眼中的光。

笛斯倏忽間轉身,也不理花絮現在這個醉酒的狀態到底能聽得進幾分,看著星空娓娓道來。

他在家排行老四,笛斯是他的真名,他來自藍竺國,是藍竺國國君的第四個兒子,卻也是最不被國君看重的那個。

他的母親本是婢女,因國君一時酒後亂性而有了他。他的出生,對母親來說,是天大的慰藉,她母憑子貴,成了妃子,卻終究是個不受寵且無權無勢的妃子。因此,他從小就學會隱忍,隱忍來自父王無故的謾罵,其他兄弟的嘲笑,來自宮女太監的白眼。

十歲那年,他的母親與其他妃子發生爭執,失足落水,溺水而亡。

貴妃死後,國君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與她相關的人或事,在宮外賜了一座府邸給笛斯,沒有他的詔令,笛斯永世不得進宮。

對笛斯而言,國君將其趕出皇宮,反而是一件好事。離開了那座處處受到束縛的牢籠,笛斯猶如重新回到九天的鯤鵬,他張開雙翼,一點點網羅江湖奇人,開始積攢屬於自己的力量。

他的那些兄弟們哪裏瞧得上他,無人將其放入眼中,更別提將他視為競爭對手。

一晃八年過去,藍竺國邊境被外族入侵,十八歲的笛斯買通宮人,將自己想要帶兵出征的消息傳到國君耳中。此時的國君,正睥睨著下方跪了一排的皇子們,他們垂頭不敢看他,有些還在瑟瑟發抖,都是嬌生慣養的皇子們,誰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帶兵出征呢?

正坐在龍椅上扶額的國君眼中閃過一道精光,立即宣笛斯入宮,畢竟,行軍打仗刀劍無眼,此次邊境來襲者又格外兇猛,若下面這群沒有吃過苦的皇子們有什麽三長兩短,自己還不被那些妃子和她們身後強大的族人們煩死,但笛斯不一樣,他無依無靠,就算是有去無回,對自己來說,沒有絲毫影響。

這是自十歲出宮以來,笛斯第一次回來,正大光明的回來。

聽說過笛斯“悲慘事跡”的宮人們偷偷躲在柱子後面瞄他,想要為自己茶餘飯後的八卦閑聊再添些談資,但當這位落魄王子重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,他們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,啪啪打臉的感覺,真痛啊!

他只身一人入宮,身上是一件半新的煙墨色束腰長袍,衣袍上沒有精美的花紋,腰間沒有繁覆的玉組佩,如此簡樸的裝扮,若是站在大街上,誰能認出他是皇子?

宮人們的視線從衣袍向上,當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時,他們發現,那是一張冷峻涼薄的臉,鼻梁如山,鳳目薄唇,但他的目光如鷹凖一般,叫人又敬又畏,宮人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。他手心半握,由於常年習武,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,整個人走起路來,行過留風。

這樣的驚訝,不止出現在那些想看笑話的宮人們臉上,就連高高在上的國君,在看到笛斯時,眼中也露出異樣的目光。多年不見,他記憶中的廢物兒子,似乎有些不一樣了,他甚至產生了奇怪的自豪感,自豪自己當年的決定,要不是他將其逐出宮,在宮外經受雕琢,一塊璞玉又如何能變成美玉呢?

國君以為沒人發現他眼中的異常,他不知道,正垂目跪下下方的笛斯,嘴角扯出一絲諷刺的笑。

那些側目偷瞄過來的皇子,皆是露出見鬼一般的眼神。

大殿之上,一時無聲。

少頃,國君想到北邊戰事,再看笛斯時,眼中竟已有淚光,他親自走下高臺,將跪著的笛斯扶起,父子倆甚至沒有任何寒暄,便直奔主題。

藍竺國國君素來驕奢淫逸,不務朝政,國之軍事更是拋之腦後。想當年,一位看不過眼的大將軍冒死覲見,他一怒之下,將那人關進天牢,至今還未放出來。後來,其他將軍心寒,紛紛告老還鄉,如今,大敵臨近,他再看眾臣,竟無一人可用。他雖昏庸,卻也不想做那亡國之人。如今北邊戰事吃緊,攪得他夙夜難眠,現下看到有人自告奮勇上戰殺敵,簡直是欣喜若狂。

國君握著笛斯的手時,竟然微微顫抖。

笛斯知道,他的父王不會因為他的出現激動至此,不過是由於長期服用一些長生不老丹,至使他雙手有時會出現抑制不住的顫抖。

國君讓笛斯有何要求盡管提出來,他定會全力配合,笛斯跪下,請國君釋放被關在天牢的大將軍鐵弩。

國君甚至想都未想,當即降旨釋放鐵弩,官覆原職,並賞賜良田千畝,命其即日出征。

笛斯看著他的父王,那張臉上,沒有絲毫愧疚,他可能已經忘記自己為何將鐵弩關進天牢。

笛斯轉身走出大殿時,只覺一陣惡心。

三個月後,笛斯和鐵弩率領軍隊凱旋。

笛斯用一場戰爭,讓藍竺國國民知道,有一位驍勇善戰的四皇子,拯救了他們的國家,一時間,關於這位四皇子的傳奇事跡在民間流傳開來,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,他們慶幸,上天沒有放棄他們藍竺國,所以,派了笛斯皇子來拯救他們。

戰後,皇帝準許笛斯可參與上朝議事。笛斯知道,這不過是個虛無的獎勵。笛斯開始招徠能人異士作為自己的門客,也有許多江湖中的高人慕名而來,近朱者赤,他們中多數都不求登廟堂之中,不過是想跟著笛斯為百姓做些實事,求得百姓一個安居樂業。

笛斯在王府門口設立了一個站點,每日都有人在那裏值守,若有百姓遇到問題,登記之後,按照輕重緩急分為五個等級,快則當日,慢則不過七日即可解決。每月的初一與十五,笛斯會帶著門客們親自值守,為百姓們排憂解難。

自古以來,哪個王爺不是高高在上,何曾有人做到這般?笛斯的行為贏得了百姓的讚譽,自然,也招來了兄弟的嫉妒。

他的兄弟們認為,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場戰爭,他這個落魄皇子不過是占了會武功會兵法的便宜。

各位皇子們開始招攬天下武功高強者教自己習武,搜百家兵書以閱,其中,自然包括那位身在太子之位卻整日游手好閑的大皇子。

好巧不巧,五年後,北邊戰事再起,這次,太子向國君請示,他要親自掛帥出征,出征前,國君親自送其出國都,卻不成想,這位太子豎著出去,橫著回來。

最後,這場戰事還是被笛斯擺平,再次輸在笛斯麾下的敵軍首領表示,只要有笛斯在一日,他們將永遠不會再犯藍竺。

百姓們開始猜測,不久後,他們這位驍勇善戰、一心為百姓著想的四皇子,就會被冊封為太子,心急的百姓甚至買好了煙花鞭炮,等待冊封之日的到來。

皇帝的身子每況愈下,懸空的太子之位成為眾皇子垂涎欲滴的饕餮。

按規定,太子薨,太子之位自然落在二皇子笛爾頭上,然而,此事若放在以前,二皇子自然歡喜迎接太子之位的到來,但如今,四皇子笛斯深得民心,若他得到百官推介、萬民上書,那二皇子垂涎的太子之位險矣!

笛爾不服,多年來,國君不理朝政,太子無才無能,朝中大小事務都是由他處理,他的母後是藍竺國開國功臣的曾孫女,他豈能讓一個賤婢之子奪了本該屬於他的太子之位?

笛爾決定讓笛斯步太子後塵,他開始秘密勾結北方諸國,曾經承諾不再攻打藍竺的那位將軍意外死亡,新任將軍再次攻打藍竺北邊邊界,笛斯奉命出征。

一次,他帶著少量親兵奇襲敵軍,卻不料被敵軍事先有所準備,他們被逼到江邊,他跳入那條被當地人稱為“天險”的流沙江中,機緣巧合來到這片世外桃源。

一旁的螢火蟲撲閃撲閃著翅膀,猶如天上的星星眨眼,似是對笛斯訴說心事的回應,一雙柔荑覆蓋在笛斯手背上,帶著迷人的溫度。

“你的父王和兄弟如此對你,你在藍竺根本沒有家人,留下來,百花都是你的親人,我們會用愛來包圍你,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。”

花絮也眨了眨眼,她的眼神已經沒有了適才的朦朧,此刻她坐直了身子,月光灑在她的臉上,她的眼神格外清亮,笛斯看著花絮的眼睛,好一會兒,兩人就這樣對視著,他似乎想將她眼中的每一寸光都刻在心裏。

“你想我留下來嗎?”笛斯問道。

聽到這個問題,花絮先是一怔,然後唇角上揚,清冷的面龐上露出的笑容讓人沈醉,她重重點了點頭。

笛斯抽出被覆蓋的手,反握住花絮的手,花絮慢慢將自己的頭挪到笛斯的肩頭,笛斯微微動了動肩膀,讓花絮能靠的舒服些,然後歪了歪自己的頭,輕輕靠在了花絮頭上。

星漢燦爛,夜風微寒,兩人依偎在屋頂,似一對相互取暖的小貓,讓人不忍打擾。

忙忙碌碌的螢火蟲終於一去不回頭,扇著小翅膀飛到隔壁屋頂,最後,落在拂熙手背上。

“大師兄,我真的輸了,不比了。”拂熙憋著嘴道。

卿塵捏住拂熙的“鴨子嘴”,他的酒已經醒的差不多了,說話又變回老樣子:“有什麽好委屈的,輸給我,是你三生榮幸。”

拂熙翻了卿塵一個白眼,她今晚喝了不少酒,整個人現在酥酥軟軟的,仿佛坐在棉花上一般,她對著手背輕輕吹了吹,那螢火蟲撲扇著翅膀飛走了,當了一晚上密探的螢火蟲終於回歸自由,尋找自己的夥伴們去了。

將螢火蟲“放生”後,拂熙心情瞬間好了不少,她舉起右手,做手可摘星辰的動作,露出右手手臂上的牙印。

卿塵看著那牙印,怔了怔,問道:“你還恨當年那個搶你饅頭的小胖子嗎?”

拂熙想不到大師兄還記得這茬,連連擺手:“我看起來是那麽小氣的人嘛!不過嘛,後來再也沒遇過他,確實有些可惜。”拂熙轉頭看著卿塵:“也不知道後來那小胖子怎樣了,你說一個人都吃不飽了,怎麽還長那麽多肉呢?肥嘟嘟的,讓人想咬上一口。”在拂熙腦海中,小胖子具體生何模樣她已經記不清了,但那肥嘟嘟的臉蛋卻讓拂熙記憶猶新。

“如果再讓你見到他,你會怎樣?”卿塵似乎對小胖子的事兒很感興趣。

“再遇到他啊……我想我要先以牙還牙,咬他一口,然後再準備一籮筐饅頭,逼著他在我面前吃下去。”

卿塵雙手抱胸:“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懲罰。”

拂熙舉起酒壺,又喝了一口三口醉,暗嘆自己酒量驚人,這壺三口醉可是篝火晚宴結束,拂熙偷偷在花族長埋酒的樹下挖出來的,為了防止老人家明早起來受到驚嚇,她還特地用仙法將那塊地恢覆如常,以花族長的老花眼,定然是發現不了。

卿塵伸手想搶拂熙手中的酒壺。

拂熙怒道:“你這仙,怎麽這樣,想喝不能自己去挖嗎?為何總搶我的?”

“你再喝明天可就起不來了!”

“我起不來幹你何事!走開!”醉了的拂熙好像一只母老虎,將酒壺緊緊抱在懷裏。

卿塵瞧著她那護食的模樣,撲哧一下笑出聲,雙手舉高:“好,好,我不搶,你喝!”

“這還差不多。”

豈料,對方突然探出手,拂熙以為他又要搶她酒壺,身子往後一仰,卿塵伸手護住其後腰,兩人抱在一起,中間隔著葫蘆狀酒壺。

著實膈應人啊!!!

卿塵笑得狡黠:“趁著今晚月光好,要不,我幫你先實現一個願望?”

拂熙死死抱著酒壺,警惕道:“什麽願望?”這貨明搶失敗,又想耍什麽花招?

拂熙還在腹誹中,突然,她覺得自己眼花了,眼前的大師兄怎麽變成了一個肉嘟嘟的小胖子,拂熙連著後退兩步,沒掉下屋頂,酒壺卻摔了下去,“砰”一聲響,還剩下半壺的三口醉沒了。

拂熙俯身下看,痛心疾首道:“我的酒啊!”

她只覺一道怒火沖上心頭,再擡眼,眼前還是那個肥嘟嘟的臉,竟和自己小時候見到的那張肥臉完美契合在了一起。拂熙捏了捏拳頭,身如猛虎,朝著那小胖子撲了過去,然後只聽到悶悶一聲慘叫,卿塵被拂熙壓在身下,他的嘴被拂熙緊緊咬住,任憑其四肢亂彈亂踢,似一只被人翻轉身子肚皮向上的烏龜!

“好你果小胖雞,以前搶我饅頭還敖我,今天又打碎我的走,看我不敖死你。”拂熙沒有松口,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這句話。

不遠處的花房上,白水和蜜合趴在屋頂上看星星,卻意外瞥到正在發飆的拂熙。

白水驚訝道:“小師妹這一招很猛啊,看似沒有任何技巧,卻可以如一塊鐵板一樣,壓得大師兄嚴嚴實實。”他嘖嘖兩聲:“你看,小師妹那招‘鎖喉’,直接讓大師兄閉上了嘴,這種情況之下,他連救命都說不出,這招確實狠,明兒要跟小師妹討教討教。”

蜜合收起姨母笑,雙手托住白水的下巴端詳道:“白水啊,你這張英俊的臉,是用腦子換來的吧?”

白水臉刷一下紅了,蜜合,蜜合她是在誇我英俊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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